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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撿到一隻企鵝
一段旅程的結束是另一段探險的開始


空氣中充滿海鷗的啼叫聲、船索碰撞的聲音,還可以聞到大海的味道,這小小的避風港沐浴在冬季晴朗的和煦陽光中。海鷗、船隻和洋房,都努力地在碧藍的海和湛藍的天空中,展示繽紛的色彩。但是我的注意力卻被冷冽、清澈海水中的上千條魚隻給吸引住了。


鯡魚成群結隊往同一個方向游,為了要躲避掠食者,有些繞來繞去,有些分開又聚在一起。陽光灑在魚群身上,那景色伴隨著海浪波動閃閃發光,就像極光一樣美麗,令人久久不能自已。


生鏽老舊的大型燃料缸旁,有一間波浪鐵皮屋,一位精實的漁婦在屋簷下拉起一張綠色的大漁網,並將她賴以為生的漁獲綁在一根堅固的竹竿上。她身著皮圍裙,腳踩橡膠靴,臉上掛著心滿意足。不過我發現她沒帶手套。棕色的領巾蓋住她的頭,她的臉龐爬滿了歲月的痕跡。她身旁有三個大木桶,每個木桶裡的鯡魚都滿到快要掉出來了,我想,這就是她滿足表情的來源吧。


她腳踝以下都埋在銀色條紋、翻來翻去的鯡魚堆中,幾乎每一分鐘就得打一次網,跟海鷗搶生計,還聽得見海鷗無禮地叫罵。她咧嘴笑著,沒見到牙齒,只見她把漁獲甩入木桶中,然後抓起卡在網子上的兩三條小魚,不戴手套或許也是因為比較方便吧。在海面上三公尺處,有一隻黑背燕尾小海鷗盤旋了好一陣子,然後俯衝入水,冒出水面時,嘴裡多了一條似橡膠水銀一般閃閃發光的鯡魚。轉眼間,鯡魚就被吞下肚了。


港口也有幾隻企鵝正在享用生魚大餐。牠們在水面上橫衝直撞,抓魚的技藝精湛,甚至比空中的海鷗還厲害,讓我看得目不轉睛。企鵝扭來轉去,在淺灘上用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從眼前的魚群中叼起一隻隻鯡魚。雖然魚群眾多,但鯡魚遇到如此強勁的對手,還是完全無力反擊。但更令我驚訝的是,這些企鵝抓魚全不費工夫,不過企鵝卻只有小貓兩三隻。


我可以在這裡一直看著牠們,但企鵝漸漸游向遠方,於是我轉身,想從東邊的海岸走到另一個防波堤。點點白色小浪從海上往岸邊捲來,打在海灘上,化為烏有。


那天下午,我在海邊只走了大約十或十五分鐘,邊走邊回憶這趟旅程發生的新鮮事,以及假期中種種美妙奇特的所見所聞。然後,我忽然看見一個黑黑的東西,一動也不動。一開始只看到一個,但是越往下走,數量越來越多,直到整個海灘都被這些漆黑的東西覆蓋,就像披著一張黑色地毯一樣。


上百隻被汙油覆蓋的企鵝就這樣橫屍沙灘,從標示著漲潮水位處,一直到海水沙灘交界處,從岸邊一路向北延伸。企鵝屍體外裹著一層噁心致命的厚汙油。


這眼前的景象實在太過懾人了,我從深處作嘔,心情盪到谷底。我不明白怎麼會有任何一個「文明」國家能容忍這種事,更不用說,造就這場恐怖浩劫的未來是多麼令人擔憂!我終於知道為什麼魚群如此龐大,但捕魚的企鵝卻如此稀少。看來只有少數企鵝能僥倖逃過漏油的劫數。


消極的思想吞滅了我。我繼續沿著海岸往下走,俯瞰屍海,想估算屍體的總數。但就算我能數出岸上有多少隻死企鵝(有的甚至還疊在一起),也難以想像捲在大海中,到底還有多少被汙油害死的企鵝。每一次上岸的浪,都在岸上追加幾具新的屍體,每一個遠方新成的碎浪也都挾著更多烏黑的屍首,準備上岸。


大海和路邊圍牆中間的海灘其實非常狹窄,最寬也不超過二十七、八公尺,然而眼所能及之處,盡是汙染。可想而知,上千隻企鵝必是追隨先祖的腳步,依照百萬年來一貫的路徑往北遷徙時,遇上了這恐怖的死劫。


直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那天為什麼會繼續往下走,大概是想了解一下這場災難的嚴重程度,想知道情況到底有多糟吧。我不記得那陣子有這一區船隻漏油的相關報導。當年的航運相關法規相對寬鬆,要遵守的規範也比較少,漏油本來也不是什麼新聞了。


貨輪在目的地卸貨後,還會回到海上用海水清洗油缸,等著再次裝載貨物。


類似的事件最終會喚起改變的決心。我相信當天在海邊看到的一切,全是文化崩壞帶來的悲慘後果。企鵝按著動物習性進行季節遷徙,卻碰上人類恣意倒在大海中的汙油,下場只有一個:企鵝大滅絕。


就算這場企鵝浩劫,是一場無心之過,但也令人咋舌。人類明明有足夠的知識,可以預見自己恣意的行為帶來的負面後果,卻依然故我,我不但無法理解,更難以接受。


我稍微加快腳步,不忍細看企鵝的屍首,但眼角餘光卻好像看見有什麼東西在動,不是在海岸邊小碎浪的方向,而是在岸上的一片死寂之中。我停下腳步,仔細一看,果然,有隻堅毅的小企鵝還活著!


死亡之灘上,有一條小生命正努力呼吸著!太驚人了!汙油大舉滅絕企鵝群之後,竟然有一隻小企鵝活了下來!


雖然小企鵝跟岸上其他企鵝一樣被汙油覆蓋著,但是牠肚子貼地,用力滑著小翅膀,腦袋高高地往上抬。牠沒法往前,但是牠的小翅膀和小腦袋間歇抽動著。大概是動物本能的垂死掙扎吧,我心想。


我觀察牠一小陣子。我該這樣轉身離開,讓牠在劇毒油汙中掙扎,最後窒息而死嗎?不行,我得趕快幫牠解除痛苦!於是我朝小企鵝走去,每一步都小心避開腳邊的屍體,盡我所能尊重死去的企鵝。


我不確定怎麼執行安樂死,老實說,我一點頭緒都沒有。這隻企鵝跟其他成千上萬隻的企鵝長得一模一樣,唯一不同之處就是牠還活著。我看牠用盡全身的力氣想爭一口氣,所以也不忍心讓牠的努力換來最終致命的一擊,於是,我腦中所有的暴力安樂死想法全都化為烏有。企鵝朝著我用力拍打被汙油黏住的翅膀,牠的嘴巴帶著猛禽的堅毅,竟然還站起來,準備好背水一戰。牠的高度差不多快到我的膝蓋而已!


我看了一下時間,再看看身旁其他企鵝。我是不是誤會了?是不是牠們其實都還活著,只是在休息,等身體慢慢復原?我用腳趾翻了翻幾具屍體,但除了這一隻企鵝以外,沒有其他生命跡象。所有的企鵝都一樣,一動也不動,牠們的羽毛表面和喉嚨裡,全都是汙油,牠們的舌頭扭曲變形,懸在鳥嘴外面,眼睛裡也布滿了具腐蝕性的髒油。光是瀝青的臭味就足以殺死這些企鵝了。要不是那天的西風把惡臭往海上吹,我大概也無法在岸上走這麼久。


在這極度惡劣的環境中,只有這一隻企鵝張開鳥嘴,露出紅色的舌頭,眼珠還是清澈的。牠一身漆黑,充滿憤怒。忽然,面對眼前這隻小鳥,我心裡出現了一道曙光。如果幫牠清理乾淨,牠是否就能活下來?我應該要幫助牠,對吧?但是我要怎麼幫助這隻沾滿汙油又帶有敵意的小鳥?我們站在原地互相用可疑的眼神對望,評估著彼此的意圖。


我快速掃視過垃圾堆積如山的海灘。漲潮水位處有木塊、塑膠瓶和塑膠碎片,還有支離破碎的漁網,什麼都有,每個文明社會造就出的海灘都是這麼一回事。我身上有個袋子,袋子裡面的衣服口袋有顆蘋果。我稍微後退,企鵝便回到俯臥姿勢,搖搖屁股,好像在找舒服的姿勢。我立刻收集了些可能派得上用場的海灘廢棄物。準備好之後,我像隻鱷魚一般接近獵物,企鵝馬上有所警覺,立刻又起身迎戰。我捲了捲手上的一張漁網,轉移企鵝的注意力,用阿基里斯般的敏捷和膽識,拋出漁網,蓋在企鵝頭上,再用木竿推倒企鵝,我成功制住牠,然後用包包裡那隻手(不是要拿蘋果)抓住牠的腳。


這隻憤怒的小傢伙用力扭動,企圖掙脫。我把牠從沙灘上舉起,不讓牠碰到我的身體。這才發現,原來企鵝這麼重。


我帶著一.四點五公斤重,還不停掙扎的企鵝,回到貝拉米的公寓。回家的路上,我要是手酸舉不起袋子,便會落入尖銳鳥嘴的攻擊範圍內,牠會刺穿我的大腿,順便把油汙弄到我身上。我很怕把牠弄傷或嚇壞牠,所以也盡力讓牠在我手上少受點苦。但是回家的路少說有一.五、六公里,我也怕自己會受傷。

 

***

一路上,我腦中閃過各種不周詳的計畫。如果有人質疑我怎麼辦?我可以這樣在烏拉圭亂撿沾滿油汙的企鵝嗎?在那個年代,大多數的南美國家都是警察治國,如果有什麼荒謬法規規定不能亂救動物,好像也不意外。


我踉蹌地沿著海灘旁的路跑回家,邊跑邊想,我起碼能把牠先洗乾淨。記得小時候都會用奶油去除海灘毛巾上的油漬。我想起公寓的冰箱裡還有一些奶油,家裡也有橄欖油、乳瑪琳跟洗衣精。


要提著一隻鳥,還要保持距離,是件非常辛苦的事,所以我必須一直換手。我抓著牠的腳,但是又很怕弄傷這隻受驚嚇的小動物,所以把一隻手指放在牠兩腳中間,比較好掌控力道。但我也沒有自以為這樣牠就會舒服一點。總而言之,終究是抵達了目的地,我們倆都還算得上毫髮無傷。雖然企鵝死命掙扎,還是沒弄傷我,而我也沒有在途中忍不住把牠給解決掉。


下一關,就是要成功躲過一樓嚴肅管理員的鷹眼了。我住在這棟樓的日子,她總是像蠻橫的守衛犬一樣衝向每個進出的房客,細細搜問,好像我們是壞人一樣。我完全可以理解管委會為什麼會僱用她,因為她天生就是吃這行飯的料。但是命運自有神奇的安排,那天她可能有什麼要緊事,竟然不在。安全達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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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出自:
《一隻企鵝教我的事》

作者:湯姆.米榭
(Tom Mich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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