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的第一本書。
很多人問我為什麼想寫這樣一本書,其實一開始的想法很直接,因為我喜歡文具。加上從事相關工作,因此想寫一本跟文具相關的書。
當然,這樣的動機有點太過簡單,市面上文具設計相關書籍、雜誌比比皆是,比我有資格介紹文具的大有人在,而我,頂多不過是個文具設計工作者,有資格寫這本書嗎?我也不免這樣懷疑起自己。
但,很多時候,單純的動機一旦啟動,滿腹的想望便很自然地從心裡溢湧而出,而我緩緩接盛時,赫然發現,那源源不斷的思緒,其泉源是來自我從小對文具的依戀。
我想起日本文學中有一個名詞叫作「物のあはれ」,中文為「物之哀」。意指萬物在時間的流逝中不斷老化、衰頹,這讓人心中燃起了對物最純粹的哀憐情感,於是盡力描繪物的千姿百態,甚至將其擬人化,成就一種「戀物」。
我一直很喜歡這個日文字,讓我想起了對於文具的最初情感記憶。
我還記得生命中的第一支筆,那是支鉛筆,我握着他,在鄉下老厝的老舊木桌上,一筆一劃用注音寫下自己名字的畫面與溫暖;我也記得小學一年級,第一次拿到作業本時,馬上寫上名字的興奮感;媽媽買給我的第一個鉛筆盒,我迫不及待地把玩著各種開關,開開又關關,幻想那是一艘無敵艦隊;以及中年級時,拿到自動鉛筆那一刻,彷彿已是小大人的那種成就感......。
文具,總是在我身邊,時時刻刻陪伴著正在努力認識這個世界的我。有他們在,我覺得安心,忘了帶鉛筆盒上學的那一天,總是惶惶不安、魂不守舍地渡過。
國小學校旁邊的文具店,自然也成為我流連忘返的地方。每天下課後,拿著媽媽給的10元零用錢到文具店尋寶,那十幾二十坪大的狹小擁擠空間,對我來說,真的像是一間魔法屋,收銀台前的老伯伯,總是笑臉盈盈地迎接我們這些調皮的小孩,從來不驅趕我們。我可以在裡頭玩起尋寶遊戲,想著今天這10元應該買什麼好?
小天使鉛筆、貼紙、畫紙、彩色紙、橡皮擦、黏土、色筆......等等,總是有各式各樣的選項,目不暇給。因為只能選一樣,因為什麼都想要,所以總是讓我遲遲無法決定,一直到了必須回家的時間,反而常常是空手而回。但,沒關係,反正明天我還會再來。
上高中之後,遠離家人來到台北唸書,喧囂的都市生活對一個來自小城鎮的寂寞青少年顯得有點疏離,除了身邊那些熟悉的文具。有天,住宿的公寓附近開了間進口文具店,我怯懦懦地走進那個異世界,那是我第一次接觸到「設計文具」的開始。
新奇、充滿設計圖樣的文具,讓我非常驚喜地觸摸著他們精巧的細節與鮮豔飽滿的顏色,像是彼得兔的鉛筆盒、彩色筆排列的資料夾、各式有趣造型的筆具,都讓我驚豔不已,內心迴盪著震撼。
或許,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作「設計」,他們打開了我通往未來的世界,也似乎打通了我對台北的心防,藉由他們,緩緩地離開那個寂寞的青少年時期。
現在的我,如果照今日的用語來說,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文具控」。
當一個「文具控」幾十年,時至今日,我依然喜歡發掘新設計的文具。
在國外唸書時,出國旅行時,各種獨具設計創意的文具總能吸引我的目光;筆記本、筆具......等等,最後回來時,行李箱總是塞滿了這些在媽媽心中「有的沒的」的小玩意兒,而我總能在這些設計中找到共鳴,找到許多的樂趣。現在,文具成為了我工作的一部份,也成為了我了解這個世界的重要方式。但是,我依然記得小時候,那些文具質樸、不起眼卻溫潤的氣息。
是懷舊嗎?我不想這麼說,因為手中這些文具的觸感,依然溫暖,他們不是過時,也非老舊,只是,我們偶爾會忘了他們。
他們一直靜悄悄地陪伴在我身旁,他們總是默默無言,在時間的流逝中磨損陳舊,當他們被丟入垃圾桶後,永遠有新的文具取代他們,新文具、舊文具,總在時光中交錯而過。我天真地相信著,他們是存在著生命的—— 我指的是那伴隨主人記憶的生命。就像我永遠記得手裡握著那支鉛筆,一筆一筆寫下我的名字的那個畫面。
因為我的選擇、我的使用、我的記憶,他們的生命因此而存在。
我也曾這樣想像過,文具們是不是也有著一個時空,他們在自我選擇下與我相遇,就像我選擇他們一樣?
這樣的思緒不停歇,於是我思忖著關於這本書,或許我該反向地以每個「文具」的角度出發,看他們的主人,看這個他們被使用的世界,他們自我存在的價值,描繪一個以「文具」為主角的世界。
當然,這必然是我的想像。但也因著想像,我才能勾勒出「文具」對我的意義、對許多人的意義,這才是我寫這本書的最大價值。
我想寫的,不只是一本單純介紹文具的設計書,這是一個文具之間的故事,跨越時空,是一本後現代的文具預言書。我大膽地這樣想著。
所以這本書《戀:文具物語》,我希望藉由擬人化的圖文描繪,帶點詼諧、無厘頭式的狂想,來述說一段文具故事,也是人與物之間最重要的情感連繫。
從物的角度,或許我們能反思物對我們的意義、情感、慾望與渴求,戀物之外,也能更惜物、愛物。物之哀,猶如是。
書裡所挑選出描繪的文具,大多是我生命中有特別意義,或者大家較為熟悉的文具,當然,還有很多很多漏網之魚、遺珠之憾,我想先跟他們說抱歉,無法一一將他們載入在這本書裡。這世界上還有太多的文具,我也尚未有緣相遇,無法在這本書裡描繪。但我依然滿懷祝福,將這本書獻給曾經相遇或將來有機會相識的文具們。
希望這文具物語,能一直延續下去。
Nikki
本文出自:《戀:文具物語》
作者:Nik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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