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在一天之內搭遍東京所有地鐵路線的「地下鐵之女」任務後,有朋友頂著「妳是白癡嗎?」的表情問我──
「當初為什麼沒有拒絕?」

仔細想想,倒也沒錯。「我為什麼不拒絕呢?」

如今回想起來,我想是因為我本來就不是一個會排斥苦差事的人吧!

尤有甚者,「長時間搭電車」這個行為雖然多少會造成肉體的勞累,但是卻全然不會有精神上的負擔。只要坐上車,就可以把我帶到某個地方去的列車,對我來說,其實是個可以讓人忘了俗世紛擾的甜美空間。

 

 

所以當提出「地下鐵之女」這個方案,號稱出版界第一鐵男的T對我說:

「找個時間和原武史先生吃個火鍋吧?」時,我沒多想,就「哦」了一聲答應了。說到這個原先生,他是日本政治思想史的專家,同時也是大學教授界數一數二的鐵道迷。後來我們在都內某個地方一塊吃火鍋時,果然──

「是這樣的,我想到的第二彈是……」

T試探性地提出了這次的企劃「二十四小時各停之旅」。

這趟旅行的主旨,就是要確認在不搭乘JR特快車的情況下,二十四小時之內可以跑多遠的距離?

 

「鐵道界已經有人做過這種嚐試了,最長的路徑是從橫濱到八代,但是就我看來,以距離來說,從新潟到新山口應該比較長……

T滔滔不絕地說道,情緒比沸騰的火鍋還要滾燙,原先生也慢條斯裡地從包包當中拿出一張大開數的時刻表。

「說起來,關於路線呢……

兩人就這樣開始討論起來了。從某方面來說,其實我還比較擔心火鍋會不會煮焦了,不過雖然我一邊兀想著「人稱鐵道男,行徑果然與眾不同啊」,一邊自努力地吃個火鍋,但其實當時心裡早已有了即將「二十四小時搭乘鐵道」的覺悟。

 

因為考慮到當時下著暴雪的天候因素,所以最後決定要走的路線是從橫濱到八代。

「就請你加把勁了。」

望著帶著淺淺笑意的原先生和T的臉,我不禁想著「也許我這個人真的是個笨蛋呢」。

 

說到八代,那是內田百閒在《傻瓜列車》系列當中幾度造訪過的場所,傻瓜列車系列第一彈〈特別傻瓜列車〉也同樣是發表於《小說新潮》(1)這本雜誌。這也算是某種緣份吧……我決定讓自己這樣想,然後,就在某月某日,笨蛋列車出發的日子到來了。

 

當天,約好碰面的時間是晚上十一點三十分。地點是橫濱車站六號月台的崎陽軒店前面。我從此處搭上「月光長良號」,前往大垣。

月光長良號是從東京發出的第一班列車。既然如此,那為什麼我是從橫濱上車呢?那是因為東京站發車的時間是十一點四時三分。因為我們設定的旅程目標是要確認一天二十四小時最遠可以跑到什麼地方,所以我必須從半夜十二點時一分發車的橫濱上車才行,我也因此特地先搭東橫線到橫濱。這個時侯,我已經覺得自己實在笨得可以。

 

在內田百閒的《傻瓜列車》當中,總是有一個叫夢袋的人前來送行。而在我這次的旅程當中,也有幾個可憐我的新潮社編輯,縮著脖子,站在寒風颯颯的月台上等著我。在與送行這種行為完全絕緣的我看來,這時在是很難能可貴的事情。但是一轉念想到「這幾個傢伙今天晚上可以溫暖地睡在家裡的床上吧?」不禁又有點怒火中燒。

 

在《傻瓜列車》當中,還有一個固定的同行者,也就是身為國鐵職員的喜馬拉雅山系先生。平常我自己搭乘鐵道時多半都是獨自一個人,但是在這次的旅行當中,也許是基於「出嫁前的閨女可不能出什麼事」的心態吧?新潮社的心靈之父‧0先生以「保鑣」名義,與我一起搭上月光良號的區間車。

 

0準備了組裝式的警棍、隨身型收音機、用來提神的強力薄荷口香糖等,一般鐵道之旅所不會帶的裝備與我同行。

在頂著「真是不簡單哪」的表情的眾人目送下,我搭上了月光長良號,這才發現,出乎我的預期之外,對號的座位竟然是客滿的。這列以「大垣夜行列車」之名而廣為人知的普通列車,並不是藍色列車(2),座位是橫式成排座椅,所以沒有辦法以平躺的方式睡覺。車廂雖然乾淨,但是從一開始,讓人感到不安的要素就太多了,譬如經濟艙等級的座位間隔、天花板的照明是亮煌煌的螢光燈等。

 

附近的座位上,有四個年齡和打扮完全不同的迷樣男女,正面對面坐著,滔滔不絕地聊著天。

「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團體呢!」

「看起來好像那種約好一起燒炭的組織說。」

我跟0小聲交談著。

話說回來,如果從對方的立場來看,也許我跟0才像是大談不倫戀,最後決定一起私奔,或是要逃避照護家人責任的可疑人士說不定呢!

 

雖然有很多事都讓人掛心,但是一想到往後的二十四小時都要持續搭車旅行,好歹還是得睡一下,於是我拿外套蓋住頭,讓自己整的人呈現像被裝在屍袋當中一樣的狀態。就這樣,過凌晨一點不久,列車突然在小田原車站停下來,動也不動了。據車內廣播的說法,轉轍器發生了故障,必須等待修復。

 

五分鐘、十分鐘、十五分鐘……月光長良號仍然紋風不動。這次旅程的轉乘計畫是經過縝密安排的,一稍有延遲,就可能無法如時抵達八代了。

 

又過二十分鐘、二十五分鐘。

「看樣子要在小田原過夜了。」

「隔天搭飛機到九州在想辦法。」

我一邊望著空無一人的小田原車站的月台,一邊和0討論著,然後用手機和總部(根本沒這個東西)的T取得聯繫。

「月光長良號在中途的車站停靠了相當長的時間。如果延遲的時間還可以在彌補的範圍內倒還好,如果超出時間的話……

 

然而三十分鐘、三十五分鐘過去了。列車還是一動也不動。

正當我開始真的感到不安的時候,車內廣播傳來狀況已經排除的好消息,列車終於有動靜了。時間總共延誤了三十八分鐘之久。如果縮短在濱松和豐橋原本預定的停車時間的話,或語還可以將誤差彌補過來,我好不容易才放下一顆懸著的心,總算可以入眠了。


注解:

(1) 本篇文章也是刊登在《小說新潮》。
(2) blue train,日本國鐵車身為藍色的寢台列車。


本文出自:《緩緩前行,女子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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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井順子

譯者:陳惠莉

出版社:創意市集logo2.jpg、PCu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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